萬籟俱靜，蘇寧筆直地躺在床上，明明是該熟睡的深夜，她卻一點睡意都沒有，眼睛更是因為長時間盯著天花板而微微發酸。

但即使是這樣，她也不能輕易地眼皮合起來。

因為只要一合起來，大腦裏就會自動浮現裴安佑那張認真無比的臉，和他說話是揚起的唇角。

蘇寧深深地吸了口氣，輕咬著自己的唇瓣。

——裴安佑那句話，是什麽意思呢？

在他說完大概要多久，在自己回應“好吃的這麽多，一天就算三頓都吃也要很久”之後，

裴安佑說的那句——

很久就很久。

是什麽意思呢？

蘇寧越想越亂，大腦也因為深夜的到來而反應遲鈍，只得在床上翻來覆去試圖通過焦躁的身體表現來抓取縹緲的靈感。

就這麽半夢半醒的，天亮了。

相較於蘇寧的一臉疲憊，裴安佑則顯得精神許多。

“昨晚上沒休息好嗎？”

蘇寧塌著肩膀，嘴唇垂著沒應聲。

你這話問的，能好嗎？

裴安佑陡然間被蘇寧冷落了這麽一下，還有點沒反應過來，在原地楞了兩秒之後趕忙跟上蘇寧的步伐，好奇地看著蘇寧的臉色。

蘇寧因為昨晚上的失眠，腦子鈍鈍地實在提不起精神，在車上也是昏昏沈沈，二人就這麽一路無話地進了公司。

在位置上坐了沒多久，群裏就通知要各企劃分部的主任和組長到會議室開會。

四部沒了馬發德這個主任，但還有蘇寧這個組長，她拿起筆記本，快步朝會議室走去。

她到會議室的時候時還沒人，等她坐定，陸陸續續地就有其他企劃分部的組長和主任進來。

企劃二部的組長叫李慧，也是除了蘇寧以外企劃部唯一一個女性組長，李慧一進來就坐到了蘇寧邊上，壓低聲音：“你沒事吧？”

這段時間蘇寧沒少聽到類似的關心，輕輕地挑了下春假，神色淡然：“沒事。”

“沒事就好，聽說你們四部的工作現在統一由孫總代管？”

見蘇寧點頭，李慧接著道：“你的這次也是被拖累了才沒掛上業績，不過現在馬發德走了，你估計也快升了吧？”

經由上次那件事，蘇寧對短時間內的晉升早就降低了期望，再說升職晉升這種事，即使八字只差一撇也不能和外人道。所以她聽了李慧這話，也只是表情淡然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
李慧還想張口說些什麽，會議室的門再次被人推開，一起走進來的有三個人，孫總，以及跟在他身後的企劃一部的主任和王猛。

也不知道是不是蘇寧的錯覺，王猛的眼神似乎有意無意地瞥了自己一眼，還附帶了一個輕蔑的笑容。

蘇寧的神經突突跳了兩下。

“這次把大家叫來開會呢，主要是有兩個事情。”

孫總在主位坐定，雙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：“第一，大家都知道，最近行業整體比較困難，所以公司領導經過商量，實行降本增效。”

蘇寧眉頭猛地一簇。

降本增效，全名為降低成本，增加效益。

翻譯過來就是——裁員。

會議桌上眾人對視一眼，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一絲驚訝。

雖說裁員這事放在大企業裏並不算罕見，但如果是經過領導層集體討論的，就要劃歸到整體裁員上，概念可完全不一樣。

“不過大家放心，咱們企劃部算是公司比較核心的部門，裁員比例不多，每個部門報上來一到兩名員工就可以。”

孫總食指輕扣了一下桌面：“這事也不著急，下個月月底之前落實就行，現在說第二件事。”

“降本增效意味著各企劃部的員工都會隨之減少，所以經由公司領導商討，企劃部各分部，合並！”

合並二字一出，會議室裏原本寂靜的空氣被瞬間打破，大家互看了一眼，顧不上領導還在主位坐著就開始竊竊私語起來——

“合並嗎？怎麽合並？”

“合並成一個部門嗎？”

蘇寧極力克制著自己神情，不然過多的擔憂和堂皇顯露出來。

合並，意味著原有的各企劃分部獨立辦公，獨立業績的局面被打破，一個項目參與的人數增多，大家分到的獎金也會相應變少。

同樣的，組成一個整體部門後，公司就不再需要這麽多管理層，而脫離管理層意味的，除了降薪，還有剛剛提到的裁員——

誰能保證自己不是領導報上的那1-2名員工呢？

在座的各位都是人精，稍微思考便能明白其中的道理，四處梭巡的眼神除了擔憂，又多了幾分警惕。

似乎是為了防止失態變得奇怪，孫總開口了：“不是合成一個，咱們企劃部業務太多，一個有點不太好開展工作，公司的計劃是，兩個企劃部。”

“那孫總，我們是全部打亂分，還是...”

“哎~”孫總擺擺手：“打亂不利於工作開展，咱們就在現有格局上，一部和四部合並，二部和三步合並，正好兩個部門。”

一部和四部？也就是說，自己和王猛以後就是一個部門的同事了？

還沒等蘇寧理解完這離譜的現實，就聽到孫總接著道：

“合並之後，各部門只保留主任一名，副主任一名，大家懂我的意思吧？”

蘇寧呼吸猛地一滯，

她突然明白為什麽王猛在進門是看向自己的眼神為什麽滿是輕蔑了。

四部現在沒有主任，合並之後主任理所因當是一部拿去，那麽副主任的位置就是從她和王猛之間出一個。

短短一分鐘，她和王猛從互相不對付的敵人變成了同事，然後又變成了競爭對手。

人生還真是，起伏不斷啊~

“那就麻煩各位回去和大家交代一聲，提前做好各種溝通工作，不要到了deadline再處理這麽棘手的事情。”

眾人用高低不一的聲音應了聲收到，便開始依次站起來往外走。

“小蘇你留一下。”

蘇寧雖然不明所以，但還是重新坐會到位置上，但眾人都離開，孫總才悠悠地開口：“這次正東食品的事情給你的晉升帶了一些影響，我知道你也是無辜受到牽連，但是公司制度如此，我也沒有辦法。”

領導的漂亮話不能不接，蘇寧用充滿理解的笑容點點頭：“謝謝領導關心。”

孫總笑笑，話鋒一轉：“這次和一部合並，你不要因為這次的事件有所顧忌，公司的考量還是看整體，明白嗎？”

孫總這話雖然沒說什麽實際信息，但從鼓勵的角度看，還是給蘇寧吃了顆定心丸，她這次的笑容誠摯了些，微微點頭：“謝謝孫總提點。”

“行，你都知道就好，去忙吧。”

接收了孫總那算不上鼓勵的鼓勵，蘇寧的心情倒是比剛剛聽到消息輕松了些，但往辦公室走的路上，一想到部門裁員的事情就又低落了下來。

其他部門她不知道，但四部的大家，無論是誰，蘇寧都不想，也不願意割舍。

領導層的會議顯然獲得了很多關註，蘇寧一進門，大家就嘩啦啦地湊上前來：“開會說什麽？提沒提咱們部門現在的情況？”

不僅提了...

還不是什麽好消息...

蘇寧嘆了口氣，眼睛垂著不太敢看向大家：“那個...大家先坐，有個事和各位說一下。”

裁員這種事本來應該是年資豐富經驗老道的主任來說，但現在企劃四部只剩下蘇寧，這個任務也就落到她頭上。

她沒有孫總那種直來直去的資本和能力，於是饒了一個大圈子，才最終將事情引到裁員上。

話一說完，除了裴安佑，剩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。

早在進門前蘇寧就預想到了這一幕，估計現在人人心底都在盤算著自己被寫在辭退名單上的理由。

蘇寧看著眼前這一幕也是萬分不忍，她很想安慰大家，說些“還不一定”“指不定都有可能被留下”的話，但她也同時知道，自己還沒有走到能夠做主的地步，現在這個情況貿然地給大家希望，只會讓眾人在最後受到的打擊更深。

蘇寧在位置上沈默了一會兒，終是難以忍受這種令人窒息的氣氛，匆忙地端著水杯站起身，無言地朝茶水間走去。

似乎各個企劃部都在說關於裁員的消息，樓道裏安安靜靜的。

蘇寧站在飲水間裏，看著茶杯裏升起的騰騰熱氣出神，本就因為失眠而發懵的腦袋現在更痛了。

過去三年多的時間，她從來沒有一刻向現在這樣無助過，就連被馬發德為難陷害，她感受到的也是憤怒更多。

但是今天看著大家臉上的神情，蘇寧才體會到那種‘即沒有能力做什麽，也知道自己沒能力許諾什麽’的職場型無助。

“別燙著手。”

她正思考著，目光中突然出現一只骨節分明的手關閉了好在不斷流出的熱水。

是跟著蘇寧來到茶水間的裴安佑。

兩人靠的很近，蘇寧甚至能隔著衣料感受到裴安佑身上那溫暖又幹燥的熱氣。

“裁員是公司整體的決策，你不要因為這件事情自責。”

裴安佑將咖啡倒入杯中，低聲說道：“無論最後是誰要離開，都不是你的責任。”

突如其來的肯定和安慰讓蘇寧原本動蕩不安的心猛地定住，短暫的眩暈感襲擊了她的大腦，無處可逃的無力化作淡淡的水汽，試圖向蘇寧的眼眶進發。

“你說，我是不是不算一個好的領導。”

“或者說，我從來就不適合當一個好的管理者，我其實根本沒有能力帶領我的團隊，沒有能力去回報那些全心全意信任我的同僚們。”

明明該是問句，蘇寧卻用一種近乎淡然的肯定陳述出來。

茶水間裏沈默了片刻，蘇寧感覺有人把滾燙的茶水杯從自己的手裏拿開，然後一雙手掌搭在了自己的肩膀，稍微用力將自己的身體轉了個方向。

她現在面對著裴安佑。

後者的視線比昨天晚上還要真摯些，他沒有叫自己寧姐，也沒有叫自己姐姐，而是叫自己蘇寧。

他說：

“蘇寧，在我心裏，沒有人比你更優秀，你也一定要這麽想！”

“沒有人比你更優秀了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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